择校,已经成为当今社会诸多家庭都非常关注的一件事情,帮孩子选择一所优质的学校,也就意味着孩子能够接受到更好的教育,距离成功也就更进一步。但是,择校往往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,择校之路上仍是困难重重,首先对于学生来说,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心却在考试排名体系里一点点垮掉。
儿子带血的拳头从镜子上拿开的那一幕,在李玉梅(化名)的心里来回闪。“那会儿我真的慌了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”直到今天,回忆去年暑假的那一个上午,她依然心有余悸。就是在去积水潭医院的路上,一家人都觉得,这样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。
3年前,儿子小升初,李玉梅和丈夫没多想,给儿子选了一所够得着的最好的学校。这所学校教师备课跟京城一所著名牛校同步,考试用的试卷也是一样。没想到,这个最佳选择却成了儿子的噩梦。
淘汰
导火索是初二下学期的一次课堂提问。那天,儿子在物理课上大着胆子举手提问。回答问题之前,老师当着全班同学说了一句话:“咱们大家等一等,耽误点时间,给他讲一讲。”就是这句话,把孩子的心伤了。
其实,儿子在学校的挣扎从初一下学期就已经开始。
学校使用牛校的试卷,全班各科考试平均分常常在50多分。儿子基础稍差,不会的题目更多,成绩渐渐变成班级倒数,课堂上听不懂的内容也越来越多。
跟成绩一起下滑的是在班级里的地位。老师们渐渐不再愿意在这个“差生”身上投入精力,愿意跟这个“差生”一起玩的同学也越来越少。
原本阳光的孩子变得沉默,“那段时间,每天早上去上学,他总是弓着身子背书包,那样子就像个僵尸”。儿子慢慢不想上学,往墙上扔东西。小铁棍、钳子、扳手……儿子房间的一面墙上被砸得伤痕累累。
李玉梅给儿子辅导,去学校跟老师沟通,去儿子班上听课,甚至给儿子找来了心理医生……但都收效甚微。
“妈妈,没有用。”儿子对她说。绝望的语气几乎让李玉梅窒息。
初二结束后的暑假,那一天上午,儿子躲进了卫生间。不知道待了多久,突然,一拳把镜子里的自己打得粉碎。
“那个暑假我们没干别的,就是给他办转学,最后去了地大附中。”李玉梅说。
“很少有人关注那些被名校‘淘汰’的学生,但这样的学生我们几乎每年都会遇到。”中国地质大学附属中学校长王玉萍说,“从名校转学的学生只是极少数,更多的学生会选择留在原来的学校,哪怕他们跟不上。”
去年高考的统计数据,印证了王玉萍的判断。
以海淀区一所名校为例,这所学校生源排名在全区2500名之前,最终高考的一本率却低于90%。也就是说,超过10%的学生,进入这所名校3年之后,成绩在全区排名落到了7000名之后。
“这不是个例。”王玉萍说,“如果用学生入学成绩和升学成绩的变化做标准,各个学校的情况可能会颠覆很多人的认知。”
从2008年到2012年,王玉萍每年都会做海淀区全区中学的增值评价。考试成绩这一项,各校学生入学时的全区排名和毕业时的全区排名比较,得出的结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。在有的传统名校,20%至30%的学生入学以后,成绩没有得到提升,反而下降了。
“这项统计我只能做到2012年,之后的数据就不公布了,也没有人关注这部分数据,大家更喜欢追状元。”王玉萍说着站起身,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报刊里取出一份北京出版的教育报,“教委一直说不让炒状元,你看看,教委主管的报纸上,花了两个整版,专门介绍了各个区的‘中考最高分’。”
排名
“为什么连我都会觉得排名在前面的学校就是好学校?为什么我在做决定的时候几乎想都没想?”在一所中学做教师的李玉梅,每每想到这些,对儿子的愧疚感便越发沉重。
2006年5月30日,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,一个IP(互联网协议)地址为“gil_婷”的网民在百度“知道”上发布了一个问题:“请问北京四中和人大附中哪个比较好啊?”
10年过去了,这个帖子没有沉下去。相反,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遍布北京每个家长社区,甚至出现在“北京国安吧”里。而在一些门户网站的教育频道,这个问题更是每年都会被拿出来问一遍。
“关键不是答案,而是这个问题本身。”北京四中璞瑅学校副校长徐加胜说,“在我们看来,这种比较本身就是对教育的伤害,它把评价学校的标准单一化,不可避免会指向考试成绩,而构成一所学校教育底蕴的理念、文化、传统、特色等要素,在这种比较中就都被忽略了。”
众多家长对两所名校之间比较的围观,渐渐演变为对各个学校的大规模比较。“这所学校和那所学校哪个更好”已经成为各大家长网络社区里的经典句式,而这样的比较帖,点击率常常过千。
大规模的学校比较,最终不可避免地演变成学校之间的排名。现在,打开北京每一个家长网络社区,在显眼的位置总能找到各种学校排名。虽然,这些排名表没有任何一个有实名的来源,但只要这样的学校排名在网上贴出来,浏览量总是数以万计。
今年4月,中高考之前,北京最大的家长网络社区推出了2016版全市中学排名。排名标准很简单,就是高考升学率。在这份排名表上,全市中学被分成“五流”。其中,五流中学的标准是高考无缘一本线、二本线,进入三本线也属极端奢望;一流中学的标准则是一本率保持在90%以上,高考600分以上学生非常多,大量学生考入世界知名大学,并且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统考录取的北京生源九成来自这些学校。
“单纯用考试成绩给一所学校排名是很不公平的,更不公平的是单纯用高分段学生的成绩给学校排名。”徐加胜说,“在世界范围内,教育评价都是一个难题,但在中国的公共传播领域,对学校的评价标准却简单得可怕。”
“在这种排名体系下,对一所学校来说,要得到社会的认可,最现实的选择是什么?当然是全力做好高分段。”徐加胜说。
“当大家都这么去做的时候,一个淘汰体系就形成了。为了做大高分段,好学校必须尽可能招揽好生源。于是,学生必须成为好生源,才能进入好学校。于是,集中了好生源的学校变得更好,失去了好生源的学校,变得更差;于是,大家更想去好学校,更不愿意去差学校;于是,好学校更加努力竞争好生源……于是,‘好生源’就成了好学校的标准。”徐加胜说,“不要去怪那些跟培训机构合作的学校,不要去怪那些半夜给高分考生打电话的校长,在这种评价标准下,这些学校的做法才是理性的选择。”
而这种排名在学生进入学校后并不会停止。社会以考试成绩给学校排名,学校就会以考试成绩给学生排名。李玉梅的儿子进入初中后,从初一到初二,学校几乎每周都会组织测验,并公布排名。
孩子的自信,就是在这种排名体系里,一点一点垮掉了。
秘考
当初为了进那所排名靠前的学校,李玉梅特地给儿子报了“坑班”。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,每个周六周日,家里人都要轮班带儿子在培训学校的培训班和“坑班”之间往返。“现在想想,挺可笑的。”李玉梅说。
《义务教育法》规定,我国义务教育入学遵循“免试、就近”的原则。近年来,北京市教委多次出台意见,严禁各学校举办与招生挂钩的培训班。2014年5月,北京市教委出台《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工作中严明纪律的若干规定》,2016年2月北京市教委再次发布通知,详细列举了公办学校10种必须严格禁止的招生行为,包括提前招生、点招学生、变更计划招生和采取考试方式选拔学生,举办或参与举办各种培训班选拔生源等。
然而,以考试成绩为唯一评价标准的排名方式早已决定,只有考试才能判断什么样的学生是好生源。
“咬定‘十一’不放松,立根原在小学中。千考万练还坚劲,任尔推优派位风。”在家长网络社区里,这篇署名为“richald”的帖子得到了不少家长的共鸣。
这两年,尽管北京市教委制定的政策规定越来越细,追责的标准也越来越严。培训考试在高压之下并没有消失,只是变得更加隐蔽。
一名版主在帖子里跟家长们分享经验:“接下来就是固定上演的戏码,JW又开始对培训班新一轮的扑杀,所以举行考试都会特别隐蔽。有个家长跟我说了个比较极端的方法,就是每次上课都带着孩子在门口等一下,如果看任课老师来了,那肯定是上课不考试,马上就带孩子去别地上课。反之,就赶紧放进去考试。”
“JW”指的是教委,像这样用代号来表示一些关键词,在各个家长网络社区里很普遍。例如北大附中取谐音被称为“白大夫”,“DZ”的意思就是“点招”。
在一家公司上班的李月(化名),女儿今年小升初,但她在网络社区里已经泡了6年。“新手家长光那些代号就得学习一两个月。”李月说,“尤其是教委扑杀风声紧的时候,一些关键的坑班,代号还会变的。”
最多的时候,李月的手机上同时挂着十几个QQ群:“都是各个坑班的家长交流群。一点儿消息都不能错过,一些时间节点错过了就赶不上了。”
过去一年,李月一家没有一起休过一个周末。最紧张那段时间,李月带着女儿一天要赶场4个不同的培训班。
最终,李月如愿把女儿送进了心目中的名校。得到录取确认的第二天,她就把所有QQ群都退了。“再也不受这份罪了。”她说。